琵琶仙·双桨来时 姜夔
序:
《吴都赋》云:“户藏烟浦,家具画船。”唯吴兴为然。春游之盛,西湖未能过也。己酉岁,予与萧时父载酒南郭,感遇成歌。
正文:
双桨来时,有人似、旧曲桃根桃叶。歌扇轻约飞花,蛾眉正奇绝。春渐远、汀洲自绿,更添了几声啼鴂。十里扬州,三生杜牧,前事休说。
又还是、宫烛分烟,奈愁里、匆匆换时节。都把一襟芳思,与空阶榆荚。千万缕、藏鸦细柳,为玉尊、起舞回雪。想见西出阳关,故人初别。
姜夔,南宋人,字尧章,号白石道人(我们常称姜白石)。由于夔是尧帝时的乐官,而“章”可以指乐章,所以他字“尧章”。
姜夔由于年轻时多次科举失意,对仕途没了兴趣,所以可以说他颇有点像柳永,而且姜夔也懂音乐书画,堪称全才,《暗香》《疏影》《扬州慢》都是他自己创作的词牌名,学界称为“自度词”。姜夔一生布衣,主要以卖字和朋友接济为生,他的好友诸如辛弃疾、杨万里、范成大都是我们的老熟人。
姜夔最为人称道的是他的合肥情事,他的作品也多与此有关。姜夔曾在合肥淹留,与合肥一个女子有过一段情事,但姜夔的诗写得很好,当时另一个诗人萧德藻觉得姜夔实在是不可多得之才,所以就想让他跟自己做亲戚,但萧德藻自己没有女儿,于是就把他哥哥的女儿许给了姜夔,姜夔也就回来结婚了。
而诗人往往多情,姜夔回来后就很思念合肥女子,思念自己的往事,所以成就了很多经典作品,这与我们马上要讲的陆游与他的“沈园遗爱”很像,但陆游的故事更刻骨铭心。
我后来整理资料发现,百度上说姜夔与两位合肥歌妓有情事,这其实有待考证,我现在能拿到最权威的版本是夏承焘的姜夔年谱,他对姜夔的情人是一个还是两个,也不确定。
我们来看词。姜夔的词有很多都有序,有的序是对词牌音韵的解释,有的则是介绍背景,这篇就是介绍背景:总体来说就是“春游之盛”“感遇成歌”,大白话就是:吴兴春游,我和萧德藻玩嗨了,写了这首词。
这首词的第一句就说了我们刚刚讲到的合肥情事:
“双桨来时,有人似、旧曲桃根桃叶”。水面上轻舟游来,里面的人像我昔日的恋人。这里的桃根桃叶是王献之的爱妾,桃根桃叶一出现,通常跟情事有关,比如吴文英《莺啼序》“记当时、短楫桃根渡。”
那么这个双桨来的时候怎么样呢?“歌扇轻约飞花,蛾眉正奇绝。”歌舞的扇子挡住了飞花,歌女的蛾眉十分美丽。蛾眉是就是女子常画的眉毛,也经常指一众美女,例如屈原的“众女疾余之蛾眉兮,谣诼谓余以善淫”,再如辛弃疾的“长门事、准拟佳期又误,蛾眉曾有人妒。”(辛弃疾《摸鱼儿》,这里的蛾眉就是陈阿娇)。
姜夔又把视野延向远方:“春渐远、汀洲自绿,更添了几声啼鴂(jué)。”春光渐远,实际是姜夔远望,望到了什么?汀洲自然变绿了,杜鹃声声啼叫。很淡雅的景致,所以勾起了姜夔对当年的回忆:“十里扬州,三生杜牧,前事休说。”当年我也像杜牧一样放荡寻欢。这里我们注意“杜牧”,所谓“杜郎俊赏”,杜牧在诗人的境界里仿佛是永远年轻的,“豆蔻词工,青楼梦好”是他,“杜郎俊赏,算而今,重到须惊”也是他,在这里他是“三生杜牧”,他在诗国里永生。上阕就在回忆中作结了。
下阕紧承上阕的回忆,“又还是、宫烛分烟,奈愁里、匆匆换时节。”往事早已成烟,在愁绪里,几载春秋已经悄然而逝。人有愁绪,往往就会找寄托,姜夔在这里寄托给了榆荚:“都把一襟芳思,与空阶榆荚。”把满襟的思绪,且寄托给空荡荡的石阶前开放的榆荚。“杨花榆荚无才思”,但在姜夔的笔下榆荚也有了自己的愁绪,这就是一种“移情作用”。情绪寄托完了,姜夔又把目光扫向了柳树:“千万缕、藏鸦细柳,为玉尊、起舞回雪。”细柳之中,乌鸦栖身,仿佛是为案上的酒杯翩翩起舞,吹下点点柳絮。这里姜夔巧妙地让柳树与酒杯发生了联系,整个镜头的连贯性很强。(这个“藏鸦细柳”化用了周邦彦的《渡江云》:“千万缕、陌头杨柳,渐渐可藏鸦。”周邦彦是一个很会写柳的词人)看到岸上的酒杯,他就想到了“西出阳关,故人初别。”王维送元二出阳关依依惜别,姜夔当年离开合肥也一样是依依惜别。
我想这首词就是一首“举重若轻”的词,浓烈的情思娓娓道来,所以我们常用“清新”来形容姜夔的词风。楚辞的《九歌》里有一句“美要眇兮宜修”,形容女子容貌美丽。王国维就提出词也要“要眇宜修”,写出柔婉细腻的风格,姜夔就做到了,所以下面我们来分析姜夔的“清新”。
先来回答什么叫“清新”,南北朝有一位文学家庾信,他的文章被评价为是“轻而不薄,新而不尖”,“清新”不是要另辟蹊径,而是要写出平淡的美,朴素而明快。像姜夔“空阶榆荚”“藏鸦细柳”这些意象,不对物做过多描写,轻描而不淡写,于平淡的景物中寄托情感;语言洗练自然,不做作,你看像吴文英“彩扇咽寒蝉,倦梦不知蛮素。”两句四意象,写尽了情和景,跟人的感觉就很浓,姜夔就不一样,他是娓娓道来、层层铺开,理解他的“清新”需要一定的阅读功底和深入的体会。而姜夔的“清新”实在太过有名,所以以他为代表的“清雅词派”就形成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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